孟浩然倾心禅理,息心山林,陶然忘机,在与湛上人探讨后,对于“清净心”有更深的认知,想远弃除尘世的垢染,还原本来清净之心。诗歌自然将禅与空灵寂静的气氛结合在一起,自然幽静。“欲知”二句借用心无杂念驯海鸥,海鸥自来之典来说明只有心达到清净,真正没有任何的欲念,才能悟入佛道。韩传强博士说:“对于禅宗来说,无论是南宗抑或北宗,对心的关注可以说是整个禅宗的共同特点。
禅宗所追求的境界已经不再是早期佛教许愿来生,而是现世的人生,是自己心灵的境界,孟浩然深受其影响,仕途的不顺与爱自然山川的本性,禅宗的超脱、对真心的重视成为其自我解脱的良药,因此,其眼中的山水也就不再是实物,而是带有禅的灵光。孟浩然可谓把禅作为铺设道路的工具,为诗歌创作开通了一条通往清淡闲远而禅意盎然之路。孟浩然性爱山水,游访名山古刹是其生活的一部分,这些游览之作,通过自然环境的描写衬托一种静寂之境,让读者自己体会那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味。“看心看净”的追求让孟浩然的山水诗表现出寂静深幽的境界,展现出“凝心入定”的禅观,他常以山水美景来体现禅理禅趣,带你进入一个寂静悠然的世界。
如《秋登万山寄张五》(卷一〉云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灭。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千沙渡头歌。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何当载涌来,共醉重阳节。诗为登高怀人之作。山中白云飘飘,大雁朝翔于其中,心随雁过天际了无痕,愁绪油然升起。时见村人暮归,眺望远方,树如荠,江畔扁舟如新月,清幽寂静,一幅安静、淡远、自适的秋江日暮图,表现出诗人内心的清与净。开头两句,巧妙化用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以山中悠然自适的白云为布景,点出了所登之山是一处令隐者怡悦的地方,衬托出友人不凡脱俗的隐者形象,并由这引发诗人登高望远的行为。接着诗人直接抒发登高怀友之情,一个“试”字将诗人想通过登高与友人相望的期待写得栩栩如生,这样的期待是如此的纯真,唯有天性本真之人才越显真挚可爱。诗人不说自己的目光随着飞雁的消失而尽,而说“心”随着雁飞灭,正将诗人远望时内心的深情展现得惟妙惟肖。同时这里巧用“雁”这一意象,这一意象在此含义有二,其一“雁”作为候鸟形象,本身就有自由朝翔于空,春去秋归之特性。
诗人借用此展现其内在的隐逸之心,仕进挫败的无奈感巧用一个“灭”字表现,仰望秋雁南飞,内心惆怅油然升起。其二孟浩然深得禅宗之法,此处的“雁”则是利用佛道中的“鸟道”之喻,禅宗有以“鸟道”比喻虚空的修行指导方法,强调个体真实的生命体验。禅宗一再强调直觉观照来领悟禅法,常常借用诗歌这一独特的形式来为修禅者开示禅理,让其更好悟入。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
以大雁飞过天空中看不到任何足迹,体现禅宗的“空无”,认识“真我”无处不在,而那个“真我”本也是无往来与方所,与雁过无痕有相似性,体现的也是“鸟道说”的精神。此也是诗人内心早己对世事厌倦,想入禅宗“空”境,登高望着秋归的雁,禅境的“空无”观也自然弥漫其中。五六句承接前四句,谓因清美的秋景让作者兴致盎然的登高望远,清淡的愁绪因薄暮中望不见友人而起。七至十句写自山巅眺望所见的景物
。“天边”二句化用成句,推陈出新,不仅仅是状物真实,更有一种气氛的烘托。诗人在高山上俯望,高大的树木小如菜荠,而江畔的孤舟又如一弯新月,在水波的倒影中甚是可爱,把日暮的江村之景写得精巧动人,传递出江村柔和宁静的氛围。最后两句邀友人重阳节来相会,点出了寄诗之由。全诗以登高相望的兴致来贯穿,将叙事、写景、抒情都集中于一个“望”字,然这个兴致是如此的细腻,富含着情感的变化,全诗看似在刻画山水之美实则每一句的山水中都传达出诗人内心的情意,空灵生动。全诗情随景生,语淡昧浓,又善于摹写物象,似乎毫不着力,却有超然如神之妙。
禅宗醉心自然,悦于在自然山水中构造一个禅的世界,在山水清音中体悟佛性,所谓“万类之中,个个是佛”,在自然的万千变幻中了悟佛性。禅任运自在的主张,使其更加倾心于自然本色,推崇随处领悟,反对雕琢藻饰,一切都在本然之中,一切都是淡然无为,日常生活也是禅修与禅悟的一部分。孟浩然的《万山潭作》就是很好的例证,其诗云:“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鱼行潭树下,猿挂岛藤间。游女昔解佩,传闻于此山。求之不可得,沿月掉歌还。”
诗人在万山潭边垂钓,感受到淡然忘机的隐逸之乐,鱼行水间,猿挂于树,一切都自然纯真,清幽的环境,垂钓之乐衬托出诗人随缘任运的心境。李泽厚说:“禅之所以多半在大自然的观赏中来获得对所谓宇宙目的性从而似乎是对禅的了悟。 禅则完全强调直观领悟。禅竭力避开任何抽象性的论证,更不谈抽象的本体、道体,它只讲眼前的生活、境遇、风景、花、鸟、山、云 这是一种非分析又非综合。非片断又非系统的直觉灵感。”诗歌展现出人与自然和谐的融为了一体,诗人悠闲自在的情态也显露于读者面前,这也正是诗人为景所动、与景相融的自在表现。
孟浩然对于世间万物大多是直观直觉的描绘,没有抽象的概念,眼前所见之景也就是笔下之文,如“水回青幢合,云度绿溪阴。坐听闲猿啸,弥清尘外心。”(《武陵泛舟》)在青山绿水、白云缭绕的清幽中,凝心静听猿啸,沉浸其中,不觉间自己的心己远离尘嚣,落到方外清幽处。在幽深寂静的诗境中创造了随缘自适的禅境,让自然万物与自己闲适的心境圆融于一体。佛教很看重芸芸众生的心性,心性是众生能否成佛的基础,是世界仅有的本原与实体,更是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同时又是众生努力追求的目标与希望的终点,既是“因”又是“果”,众生在这“因”与“果”的转换过程中所展现所历经的形形色色之状又是由各种因缘所致。众生日常的因缘际会也正是成佛要历经的各种相状。这正如湛然在《金刚缉》中云:“万法是真如,由不变故:真如是万法,由随缘故。”
孟浩然善用自然之笔,普通的景物,淡泊的生活方式,在他的笔下都能呈现出清泼而蕴藉的境界。他不以精警打动人,而是感受淡然而真切的日常生活气息,唤起微妙的生活经验,渐渐进入恬淡悠远禅境,获得心灵的共鸣,更赋含人生的典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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