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嘴儿
刘春凤家住茅山县横竹乡麓方村。这个三十多岁的善良妇女,已遭受了两次失子之痛——八年前的春天,她刚满九个月的儿子浩浩在山边玩耍时,被一只凶恶的大灰狼叼走,尸骨未留。八年后的如今,她七岁的儿子丹丹又遭不测。
丹丹死在一个名叫洪小网的人手里。洪小网四十多岁,是附近轧石场的一个外地民工。几个月前,洪小网斗殴伤人,曾被刘春凤的丈夫王留根打抱不平而吃了苦头,从此积怨在心。这天一早,洪小网在轧石场发现自己少了五十元钱,恰见上学独自从前面路过的丹丹,便上前追问逼打,被倔强的丹丹咬了一口。恼怒的洪小网将丹丹吊在树干上,又用手套塞住他的嘴巴,然后竟自顾到别处打牌取乐去了。偏巧这天轧石场停工放假,附近没有别人。待洪小网打完牌并从口袋里找出了那张五十元的票子时,才想起还吊在树干上的孩子,然而此时罪恶已经铸成……不久,法院以最快的速度审理了此案,凶犯洪小网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丹丹死后,王留根怕妻子因伤心悲恨过度而垮掉,便将她带到自己打工的北京。在北京呆了个把月后,刘春凤渐渐地心境好了些,说啥也要回家,于是王留根只好买了票将她送上回家的火车。然而谁也没想到,一段离奇的故事由此而生……
却说在刘春凤回家的半途中,因山体塌方毁坏了路轨,火车被迫停车等待,刘春凤便跟着旅客们下了车,在附近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边溜达。
突然,刘春凤听到一阵粗暴的斥骂和拍打声,其中还夹杂着嘶哑的叫唤。她循声走了过去,只见一座乱石茅草垒盖的猪舍里,有两三只黑猪,一个尖嘴突牙的老太婆正挥动猪食板,朝其中的一只没头没脑地拍打着。春凤定眼细看,发现那竟是个蜷曲着瑟瑟发抖的孩子。她心里一揪,也忘了自己在异地他乡,忍不住就开口问道:“老人家,他是个孩子呀,怎么能这样打?”那突牙老太转脸瞪着她上下打量几眼,哼了声:“谁让他来偷吃我家的猪食?”春凤一愣,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这孩子不是你家的?”“也不知谁扔下的,都半个月了,钻进这猪圈里撵也撵不走。哼,难怪我的猪都养瘦了!”突牙老太说着,没好气地将那猪食板随手一扔,自顾走开了。
春凤朝那孩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孩,看上去挺多只有六七岁。已是霜降的时节了,孩子赤着双脚,下身还只穿了件破鱼网似的半长裤,上身裹着块灰色塑料布,灰黄的小脸上满是泥垢,凌乱的头发结成了饼块,惟有两只眼睛还是亮的,望着春凤透出悲伤和一线求生的光芒。这不禁使春凤想起自己那死去的孩子,一阵怜悯涌上心头。她喃喃道:“这孩子。难道就没人要了?他还怎么活呢?”
这时,那突牙老太又提着一桶猪食走了过来,听春凤的自语,她像是遇上救星似的,一把将那孩子从猪中间扯了出来,挤着笑脸道:“你是那火车上下来的吧?做做好事,你就把他弄走吧。我一家过日子,就全靠这两只猪养肥了卖钱哟。”
春凤听了这话,就好像有一种心情在驱使自己,她踌躇了一会,将那孩子唤到一边,先从包里掏出自己带着的食品递给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吃饱后,她又领他来到一个背风向阳有些暖和的小溪边,替他脱去脏衣,沾着溪水上上下下擦洗了一番。方才发现,这是个从上到下都端正健全的孩子,她甚至觉得,那脸型,那眉眼,似乎还有点像丹丹。只是孩子身上到处青紫斑斑,左腿上还有两块深深的疤痕格外醒目。显然,这是个自幼就受尽磨难的苦命孩子。
见孩子冷,春凤忙将随身带的包打开,翻出几件衣服给他穿上,衣服虽是太大不合身,倒也使他整个变得精神了些。春凤问道:“你叫啥名字,家是哪儿的?”孩子已经没了刚才那畏缩感,答道:“我叫石头,家在磨盘屯。”“你爸爸妈妈呢?”“我没有妈妈,我爸爸出远门不要我了。我是跟火车到这儿来的,我找不到家,也找不到爸爸了。”
春凤还想问细点儿,可再往下问,石头却大都摇头,只知道他爸爸叫董三扣,但不知道那“磨盘屯”属哪个县哪个乡。看来,这确实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儿。
此刻,晴朗的天空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春凤看看石头,又抬眼望望那彩虹,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便拿定主意问石头:“我在很远的地方,你愿意到我家去,由我当你的妈妈吗?”石头闪着两眼,望着春凤片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这时候,前方的路轨抢修通了,火车鸣起了汽笛,春凤便带着石头一块儿上了火车。
石头被收养进春凤家后,起初还有些怯生,不爱说话,可几天过后相处熟了,就渐渐变得亲近起来,跑前跟后“妈妈妈妈”地喊个不停。春凤意外地发现,石头不仅聪明乖巧,而且还能读懂丹丹留下的课本,原来他也读过一年级。这使春凤高兴极了,就把他带到学校去跟老师商量,让他顶替丹丹插班上了学。石头的到来,渐渐填补了春凤在丹丹被害之后的生活和情感真空,她那之前悲云布满的脸上,又现出了几丝笑容。她抑制不住心头的宽慰,将收养石头的事儿打电话告诉了留根。
丈夫王留根听说这事后,也十分高兴,他知道春凤怀丹丹难产时做过手术,今后已不能再怀孕,领养一个孩子倒也能弥补终身的缺憾。正好北京一时没活儿干,于是他兴冲冲赶了回来。石头刚巧背着书包放学回家了,春凤指着留根对石头喊:“石头过来,来,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爸爸。快叫爸爸呀!”石头很听话,两眼扑闪地望着留根,脆生生喊道:“爸爸。”留根咧开嘴应了一声,笑呵呵地慢慢迎上前去,瞅着眼前这捡来的儿子仔细端详起来。看着看着,留根忽然触电一般地僵住,脸上的笑容刷地消失了!
只见他撇开石头将春凤拉进里屋,从包里翻出半张旧报纸:“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春凤接过来一看,是一则寻人启事,启事上有一张清晰的孩子照片,那照片不是别人,正是石头。而石头的照片下是这样一段文字:“寻我儿石头,七岁,朝庙县土风乡磨盘屯人,于今年三月走失。该孩左腿上有两块明显疤痕。知其下落者请与茅山县横竹乡麓方村轧石场洪小网(曾用名董三扣)联系。”
刘春凤明白了:天呀,眼前这自己捡上门的石头,竟是杀子仇人洪小网的儿子!
泄恨生怜疑是缘
刘春凤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模糊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丹丹惨死的情景,她身子一阵摇晃,险些栽倒。留根赶紧扶着她叫道:“春凤,春凤!”石头也跨进里屋:“妈妈你怎么了?”
留根两眼喷火,此时眼里似乎不是一个八岁的小孩,而是洪小网那罪恶的影子,他恨恨地吼道:“谁是你的妈妈?小兔崽子,你快给我滚!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阴冷的天空中,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远处,不知谁家已经提前放起了过年的爆竹。到底是女人的心肠软。看着在寒风中渐渐离去的石头,春凤忽然又觉得有点作孽,她像想起来什么:“哎,留根,这些天不是有个外地的马戏团在邻村么?那里面也有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我看,不如就把这孩子送给马戏团去。这样,等于是积点德给他一条活路,也省得把事情做绝了作孽哩。”留根听了,本是觉得一百二十个不解恨,但又一想,只要能把这小兔崽儿弄走,怎么着也行,于是他和春凤一道叫住石头,当下就带着去找到了那个马戏团。
马戏团白捡了石头这么个外块,老板高兴极了,为了赚钱竟悄悄对石头使用了奇招:首先骗石头喝下了哑药,不再会说话。接着,进行了一系列猴的神态和动作训练。而后,残忍地将石头折磨得浑身上下体无完肤,随即将一只猴子杀死剥下整张毛皮,将猴子的毛皮再通过一种特殊的药液粘附到石头的身上。经过几个月的调理,那猴皮就在石头的身上长活了,于是石头就成了一只不会说话却异常聪明机灵的“人猴”。由于有了“人猴”表演的压轴戏,马戏团的演出十分轰动。这天春凤忍不住也挤进了看马戏的人群中。不一会,“人猴”上场了。忽然,“人猴”发现了夹在人群中的春凤,它顿时呆住,两眼里汪满了泪水,站在场子中间一动也不动。见此情景人们一片哗然,都感到很奇怪。马戏团老板一看发慌了,急忙上前狠狠吆喝:“快演!快演!”可任凭老板怎样吆喝,“人猴”就是一动不动。老板又急又怕,扬起一根鞭子狠狠地抽打起来。那“人猴”躲让着,哆嗦着,突然,它两眼紧盯着春凤,凄厉地叫喊出一声:“妈妈——”春凤惊得啊的一声狠狠摔倒在地上……
这时,留根正亮着灯在旁使劲地摇晃她:“春凤,春凤!你哪儿不舒服?”她睁眼一看,原来刚刚的情景竟是自己做的一场恶梦!
此时天还没亮,春凤却再也睡不着了,把刚才梦里的事儿给留根说了一遍。留根听了,点了支香烟吸着,狠狠地喷了一口:“哼,要真是那样,也算是对洪小网的报应,活该!”可春凤还是不安起来,这会儿她对洪小网的杀子怨恨,已被那可怕的梦境所感染和占据,她叹了一口气:“留根,还是把那孩子领回来吧。咱这样,是不是太狠了?”“狠?”留根不服气地一骨碌爬起来,“当初他洪小网跟人打架,我王留根不过是替人家说了句公道话,他就对我们孩子下那样的手,难道就不狠?这些你都忘了么?”
春凤心里抖了抖,又慢慢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她还是说:“也不知咋的,我这心里总好像也杀了人似的,怎么也搁不下来。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好歹他洪小网已被判了刑,这孩子没罪呀。我们要是故意把这孩子推进那火坑,不也成了跟洪小网一样残恶的人了么?”
留根闷了半天,嘟哝道:“说到天亮,咱总不能收养姓洪的种当儿子。”
春凤想了想说:“其实没啥,捉猪不捉圈哩。反正洪小网被判的是无期徒刑,这辈子是出不来了,也没法再认这孩子了。再说孩子才这么点小,什么都不知道,咱们把他养大还不就跟自己生的一样?”
留根深知春凤的脾气执拗。那是刚结婚不久,有一次春凤生病,留根在山上活捉了一只母野兔,兴冲冲回到家正准备杀了给她补补身子。可春凤发现那只母野兔肚里正怀着小兔,就咋也不忍下手。留根却不甘心,拿起刀硬要杀。春凤急了,说你实在要杀,就索性割我身上一块肉烧烧吧,说着抢过刀,真的在自己腿上砍了一个鲜血直流的口子。最后,留根只好把那只母兔放掉了。所以在家里,对春凤拿定的主张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可这一回,留根却一个劲地摇头争辩,嘟哝着不依。
见此,春凤含着泪叹了口气:“留根,你看石头这孩子,虽是姓洪家的,可我看着咋就有点像咱家丹丹呢?这兴许也是命中注定的缘份。要是把这孩子害了,我怕心里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就这样,夫妻俩争来辩去,一夜都没合眼。也不知道后来留根到底是咋想通的,反正是天亮后,他又陪着春凤一块儿去找到那个马戏团,将石头领了回来。
起初对这孩子,留根横竖不顺眼,心里心外总也有点儿别扭。可石头这孩子非常机灵乖巧,又懂事又听话。日子一长,留根习惯了,渐渐也就觉得孩子比从前顺眼了。
久而久之,春凤和留根就常常在背地里嘀咕: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上帝因为自己失去了浩浩和丹丹,才用石头来补偿的呢?想到这,心中便有一种宽慰的感觉。只是他们不知道,命运又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骨肉孕腹忧心起
这天早上,正在忙活的春凤忽然哇哇地吐了起来,留根忙问她怎么了?春凤红着脸笑了笑:“上个月到现在,身上还没来过,老有点恶心,莫不是肚里怀了?”
留根听了先是一楞,接着就咧开大嘴高兴得什么似的:“这、这怕不可能吧?当初生丹丹动手术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留根也顾不上再猜想,拉着春凤就去了乡医院。给春凤检查的还是当年那个做手术的医生,当证实春凤是怀孕后也感到很惊奇,笑着说:“真算你们运气好,像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怀孕,可真是少见呀!”
春凤怀了孩子后,留根开心极了,逼着春凤又是吃水果又是进补品,说肚里怀着的,肯定又是个大胖小子。晚上,他还常捧着收音机靠近春凤的肚子,说是要提前对儿子进行智力开发和胎教。这样不知不觉中,常常就把石头冷落在了一旁。这些微妙的举动,春凤看在眼里,却想在心里。她何尝不了解留根的心情,又何尝不盼望自己肚中的骨肉降临。可每当这时,她的心头总又出现一片驱之不散的阴云:以后肚里的孩子生下来,自己和留根会不会对石头有两样心?
这天,春凤从外面回到家已是傍晚,放学时间早过了,却没见石头。她知道这孩子放学回家很准时,从不会在路上贪玩,感到很诧异,正张望着寻找,忽见靠家门口的凳子上搁着石头的书包,书包上还整整齐齐地压着他穿的那套牛仔服……
阴雨的冬日天黑得特别快,此时寒风夹着雨点,迷迷茫茫一片。春凤赶紧打起雨伞,拿着手电筒,一路喊着“石头”向村外的山道寻去。春凤走着寻着,来到一个偏静的山坡处,忽听有孩子的哭声,她心里一揪,忙用电筒仔细寻着哭声上前,发现这里有一个养猪放柴禾的小土屋。进去一看,果然是石头,正蜷缩在那惟一可以避风雨的角落里。她连忙上前道:“石头,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家去。”
石头却摇头哭着说:“不,我不回去,我要走了。”“这是为什么呀?”“今天老师不在的时候,同学都骂我是野孩子、野种,不让我跟他们在一起玩,把我推倒在地上……呜呜,还说,妈妈肚里有自己的宝宝了,不会再要我了,要我滚蛋……”
一阵风雨钻进猪舍,衣着单薄的石头在瑟瑟发抖着。眼前这景象,使春凤想起一年前的情景,此刻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责备她:春凤啊春凤,当初你把这孩子从那猪圈里领回家,就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如今抚养快一年了,难道你还忍心再让他回到猪圈里去吗?春凤心里一痛,眼泪忍不住要往下掉,她上前用力搂过石头:“孩子,别听人家瞎说,你就是我们亲生的!”
第二天早上,春凤特地陪石头一块儿去了学校。教室里的孩子们见石头今天有妈妈陪着上学,自然都不敢淘气了。接着春凤又赶到街上,买来一大包喔喔奶糖和好几本精彩的连环画,放到石头的课桌上。当着周围那闪着一双双天真羡慕的大眼睛的同学的面,她故意高声说:“石头,这是妈妈特地给你买的,谁跟你玩,你就给谁吃糖块儿,给谁看连环画啊!”离开学校后她走了一截路,又悄悄折回头远远地看着,见孩子们众星捧月似地都围着石头玩了,她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回家后,春凤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留根,这些日子我反复想过了,我看,咱还是去把肚里的孩子给打了吧。”“什么?打胎?你要把肚里的的孩子打了?”留根一听,两眼瞪直吼了起来:“春凤啊春凤,我一向都听你的,什么都依着你,可是你也太过份了……不行不行!”吼罢,他将没扒几口的饭碗一扔,脚一跺干活去了。
春凤吵不过留根,她就自个儿生闷气,连着好几天不理人,也不说话。留根爱妻子,最怕的就是打冷战,这样僵持了些日子,他终于憋不住了,叹了口气对春凤说:“唉,好好,可别把你憋出病来,等忙过这几天,我就陪你上医院去行不?”
这样,总算是让春凤的心里轻松了不少,家里的气氛也好多了。没想到,一个可怕的旋涡又向他们悄悄逼来……
雪夜惊魂恨悠悠
这天,一直活蹦乱跳的石头忽然病倒了,身上发热喊头痛。春凤和留根一面让石头喝了姜汤捂热发汗,一面按照山里人的旧习俗,烧纸敲着筷子“喊水碗”。可拖了一两天,石头的病热总不见退。留根便抱起石头去了乡医院。
可直到天黑以后,老不见留根和孩子回来,春凤挂念着便也想去医院看看。半途中,她遇上了神色不安的留根,正抱着石头回家。春凤上前一看,石头依然热得烫人,脸额上还起了许多血点子。留根心事重重地告诉秋英:医生们仔细查验了好一阵,说孩子的病很重,可就是查不出啥毛病,让转到县城的大医院去看看。春凤一听,脑子里嗡地紧张了起来。
已近半夜,呼啸的寒风中飞着雪花。春凤说,去县城得叫辆车呀。留根搂紧昏睡中的石头,望着那还依稀可见的山路,想了想说:“在这地方一时半会到哪找车呀?从这儿抄小路也不过二十里地,孩子耽误不得,还是赶紧走吧。”看来,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翻过两座小山包后,路过一片古木森森的山林,前面隐隐现出了一座静静的庙宇,这庙宇叫地龙庙。望着那地龙庙,留根最知道此刻春凤的心事,前年山民们在修建这座庙时,春凤曾把自己攒着给孩子买玉锁的两百元钱也捐了上去。于是,他和春凤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跨进了那黑洞洞的庙门。
留根让春凤抱好石头,自己摸出火点亮了神位前的香烛。昏暗的烛光里,一尊尊金身塑佛显得神秘莫测,阴森摄人。春凤心急如焚,抱着石头跪上蒲团,默默念叨着苍天菩萨保佑,接连磕了三个头。谁知当她磕完头抱着石头刚刚爬起身时,却听扑通一声,留根不知怎么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春凤吓坏了:“留根,留根!你怎么了?”她慌忙放下石头,上前正要去扶留根,不觉“啊”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留根的脖子上,竟扭动着一条两尺多长的蟒蛇!
山里人本是不怕蛇的,春凤没容先想,急忙伸手扯掉了那条蟒蛇,但心却呼地一下被提到了嗓门眼上:在这风寒雪飞的冬夜里,为啥会有蟒蛇缠身的呢?难道像人们所说的,是地龙发怒显灵了?要真是这样,那又是为啥呢?莫非,石头这孩子……春凤顿时变得恍惚起来,她的眼前,闪动着一幕一幕的影子:在猪圈里挥动猪食板的突牙老太婆;山沟上空那突然出现的彩虹;那人猴卖艺的恶梦……此刻都变成一个个神秘可怕的幻觉。她下意识地看着昏睡在蒲团上的石头,心里一阵极度的恐怖,仿佛是面临一个噬人的魔鬼!
留根也已是目瞪口呆,他紧张地喘着粗气,爬起身半天才缓过神来。
一阵山风吼过,昏睡中的石头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呤。春凤心里一颤,又上前跪下连磕三个头,然后双手抱起石头。可没等她站起身,留根又是咚一声倒了下去,脖子上还是缠着那条蟒蛇!春凤不顾一切扯掉蟒蛇要扶留根,但留根已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声声呼喊仍没有半点反应!
春凤脑子里彻底乱了,冥冥之中,有一个奇怪的直觉在告诉她:“眼下如果你抱走石头,留根就会没命的!你相濡以沫的丈夫,毕竟比这孩子更要紧!”她顾不上再犹豫,踉跄着撑起虚弱的双腿,连拖带拉地架起留根离开了地龙庙。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挨到家的,春凤因过度紧张和疲累,回到家一头倒下就啥也不知道了。
当清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春凤和留根都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梦,怎么也无法想通昨夜的奇遇,便又没命似地赶到地龙庙。但到庙里一看,石头已经死了……
几天后,留根出门,春凤正在收拾家务,忽然来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春凤认得的乡医,介绍另几人是县卫生防疫站的,想详细了解一下前些天石头的发病情况。他们告诉说,石头得的病是出血热,也叫“老鼠病”,对这类病都要作专门调查登记和备案,并采取预防和控制措施。两个乡医还惋惜地告诉她,根据石头的病情,如果能在当夜及时送到县医院,是完全可以抢救脱险的,问他们为啥没去?
闻听此言,春凤呆了。那个风雪夜,地龙庙里那恶梦般的情景,不觉又从脑海里飞快地闪过……
这天中午留根回家吃饭,春凤炒了好几样菜,还拿来一瓶“二锅头”。见留根喝得脸上红红的兴奋样子,春凤说:“留根,明天你有空么?陪我去把胎打了。”留根一听张大嘴巴:“啥?你还要打胎呀?”说着他摇摇头,伸手摸摸春凤的肚子,然后哈哈笑着:“我动了多少脑筋,好不容易把洪小网的那个杂种处理了,为的就是保你肚里这胎咱自己的种呀!”春凤一怔!
留根发觉失口,支吾着正要将话题岔开,春凤平静地说:“留根,你别有事瞒着我,乡医院和县卫生防疫站的人都已到家里来过了。”留根一听,便仰起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倒了下去,舒了一口气道:“好吧,事到如今,反正木已成舟,我索性全告诉你。”
原来,那晚留根将石头送到乡医院,就已经查出得是出血热病,由于乡医院设备条件有限,值班医生一面告诉这病的危险,一面让他赶紧带孩子转送县医院,并拿起电话准备向县医院要救护车。可留根谎称自己有便车谢绝了医生的好意,然后故意在地龙庙内,借助春凤一时的无知,延误了石头本已危急的生命。至于那蟒蛇缠身,则全是他自己精心设计的,为的是能在特定的神秘气氛中,让春凤产生心理上的紧张混乱和错觉。
说到这,留根叹了一口气:“春凤,我承认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可是我无论如何接纳不了杀子仇人洪小网的儿子,甚至为了他,要打掉自己肚中的亲骨肉!我实在受不了!但我又深知,你脾性倔犟执拗,我怕硬争会刺激你已经受伤的心,甚至引发精神反常,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做。只是那天夜晚,也真让你受了委屈。”
见春凤表情痛苦,留根又笑了笑道:“其实,咱们也没啥对不住石头的地方,当初把他收养下来,就已经是够道义的了。后来他死了,是因为他得了重病的。俗话说‘恶有恶报’,或许这也是洪小网的报应……”
这天,忽然邮寄员送来了一封信。留根和春凤拆开那封信仔细一看,想不到竟是杀子仇人洪小网从监狱中写来的:
“王留根、刘春凤:听说你们收养了我的儿子石头,我万分地感激你们……顺便要告诉你们,石头这孩子其实并不是我亲生的,是七年前的春天,我在茅山后沟里挖草药时,从一只大灰狼嘴里抢下来的。他左腿上的两块疤痕,就是被狼咬的……”
“啊?”王留根惊悸得如遭雷轰电击,“浩浩?是浩浩!我的儿子啊——”刘春凤已经晕倒在地上,她肚里怀的孩子也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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